不昼港

变得只想写自己觉得美丽的东西了。

【齐灾】不要杀死地动说【空楠】

#兄弟亲情向,含有一丁丁丁丁点的手游主线剧情剧透,还有大量的个人解读和过去捏造,疯狂ooc



      齐木空助与生俱来的一帆风顺结束在他的弟弟出生时,再往后,他剩余的人生就是在浓厚的劣等感与漠然的自我膨胀之间的反复横跳。前一样能让他过感到战栗,后者则来自于他被上天约定好的过人才智,俩样混合起来的综合口味甚至比从前更有滋有味,所以他也没有很强的人生降级体验。倒不如说,没有这个改变的发生,齐木空助的人生就不算完成。

      幼小的他把耳朵贴在母亲已见形状的肚腹上时,万万不会想到那里面在孕育着一位小小的神明。他当时想到的是百科全书上鸡子与系带的图画、蛋白质传递、23对染色体、羊水的物质成分、父母的基因分析、医院的检查单,是非常客观的、唯物的联想与判断。

      弟弟为什么不能快点出来?可能他有做过这种听起来颇有童趣的提问,但老成地抚摸着母亲肚腹的他,脑袋里想的却和天底下期待弟弟妹妹诞生的哥哥们大不一样。

      这有缘于同一个子宫的住民,和他同为那两人的情谊结晶的造物。拥有同样的Y染色体,一半的可能还会拥有同样的X染色体,弟弟肯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蠢,但他也自信:弟弟绝对不会比他更聪明——是的,他那时正对生物很感兴趣,而他的兴趣绝无可能只停留在小学生的暑期牵牛花观察作业的层次。他知道基因有毫厘之差,结果便有千里之远。世界上大概率会又多一个不理解他的人,哪怕使用的素材相同,能够创造出另一个齐木空助级别的天才的可能性,还不如一米粒大。

      出生后,齐木楠雄确实没有齐木空助聪明。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小小的齐木空助只是像记住一条公式一样把这回事记住了而已,世界在输入新的公式后继续如常运转着。只是又过去了十几个月,齐木楠雄用瞬移去打了酱油,他秘密摆在房间窗台上用来观察菌的发育发酵的大豆底酱缸没有派上用场。

      从一瓶酱油为起点,齐木空助的人生开始了败给弟弟的连续。

      

      

      无数个败给弟弟的夜晚,齐木空助在儿童床上翻来覆去夜不成眠时都有想过:如果自己有个普通的弟弟又会是怎么样?没有瞬移,没有读心,没有倒带重来,抹去了超能力带来的作弊性质,变得公平无比的交手比拼。那毫无疑问会是自己的大获全胜!毕竟超能力太作弊了!无论怎样的智谋和能力,都会在那神明一般的权能下败退,那是超越科学和人智的力量,是不能用理性探究解读的超自然本身,叫人仿佛如直面巍峨虬结的山脉、深不见底的海涡一般战栗。虽然山脉和海涡被用来打酱油。

      还没有对浸渍于失败中的快感完全觉醒的齐木空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能削弱乃至完全阻断超能力的发明。自己拥有比“普通”要好太多的头脑,比“普通”要好太多的反应神经,当然要比除去超能力外一切都很“普通”的弟弟强!

      这么说来,自己似乎也是个比“普通”要多上好多插件的作弊者。也许为显公平,他也应该拔去一些插件?毕竟追求公平的人,首先应将自己摆正。对社会伦理并没有那么在行的他困惑来困惑去,最终还是选择寻求拥有更多年龄和经验的大人的帮助。他问他们共同的母亲:“我想要和楠雄堂堂正正公公平平地一决胜负,我想赢他。我要ban掉他的超能力,但我是不是也该拿掉什么东西?”

      但是母亲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系着围裙的她流露出了困扰的神色,和看到楠雄闹别扭想吃多一个咖啡果冻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她蹲下来,围裙上的小熊与他视线平齐,而她握着他的手对他谆谆教导:兄弟之间争强好胜是不好的,你是哥哥,应该要保护好弟弟哦。

      齐木空助没有得到一个能满足他的答案,对答案附加的教诲更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不以为然:这个超能力儿童根本不需要他来保护!

      既然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大人并不能给他,那么其他大人多半也不可能拥有能让他满意的回答。被要求拿一盘刚烤好的曲奇饼去和弟弟分的齐木空助暗暗下定决心:看来只有等他自己成为大人后去解决这个难题了。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超能力意味着什么。他只看见了弟弟投下的阴影中所孕育的接踵而来的失败。实际上以齐木空助的天才程度而言,胜利根本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只要他别去跟超自然力量作较量。但正好像人们通常只看得见白纸上的墨点、斤斤计较于美玉的一点残缺,就因为弟弟投下的那一小块阴影,他就把一直包围着他的胜利的海洋拒绝在了视野外。小小的他像一座孤岛,耸峙于凡人的茫茫海洋之中,海洋上空蔚蓝万里天气晴朗,只有他知道他弟弟是一片比海还要高、比岛屿还要高的云。这片云投下的影子只把他笼罩,可却又迟迟不下雨。

      等等,这么说来他视野所及里似乎确实有一个盲点。一盘咔吱作响的烤曲奇激发了一个新假说的诞生:他的弟弟,说不定是从天外来的外星人!就好像云虽然也由水分子组成,可云却不可能是海水一样!他的弟弟虽然也是碳基,却有可能是与不会超能力的普通地球人完全不同的全新物种!

      这时他的弟弟正把饼干屑吃得嘴角全都是,被甜食拦截了注意力、对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的他在想什么一无所知。如果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再发育一点,他可能就会提前知道接下来几个月里烦扰了他无数次的行为是为何,但是这一刻齐木空助拔腿就跑,逃出了心灵感应范围的边沿。他冲下楼去,飞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绘制预想草图,他一边画一边想:为了能验证这一假说,他首先必须做出能隔绝心灵感应的防具。

      心灵感应隔绝装置的完成得到了整个家庭的惊呼和赞许。齐木空助得意洋洋,却没有去想无人提出请他为自己制作一个是因为什么。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齐木空助采用了无数种手段去收集楠雄的唾液样本。无论是抢夺牙刷、偷换咖啡果冻的勺子乃至在曲奇糊糊里添加小道具他都干了,结果却是连连惨败。他当然也想直接掏出一个针头往弟弟手臂上一扎,可是整个疫苗诊所连带地基南非一日游的后果不是好承受的。

      “唾液!”终于大人们也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在楠雄使出了必杀绝招揪着妈妈的裙角揉眼睛的最终之战里,同样还是没法好好制御自己感情的小孩的他,到底还是把自己的诉求吐露了出来:“我想要楠雄的唾液!”

      “唾液?”久留美满脸疑惑,齐木国春却拍着饭桌大笑出声,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空助啊,你想要楠雄的唾液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所以大声回答:“研究!”

      在好不容易装备上了对弟弟特防防具、看到了一线胜利曙光的那一年,齐木空助知道了氛围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是会冻结的。只有还在揪着久留美的裙角的弟弟跟他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眼周揉来糊去的手掌慢慢停下,露出一张没有表情却能传达出“我很困惑”的脸。

      齐木空助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齐木久留美再度蹲下来——比那时长高了10cm的他现在能够和她本人对上视线了——用很认真严肃的口吻对他说:

      不行的哦,你这样和想把楠雄抓进实验室里的人有什么差别呢?

      不是的。他想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知道楠雄是不是真的是外星人而已!

      然而就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幼小的孩童也明白了这行动于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出发点是如何美好,好奇心、社会责任感讲得有多么漂亮,原子弹还是原子弹,受过伤害的到底还是不可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他不知道现在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毕竟连一旁的齐木国春都流露了一分不忍苛责的神色。大人们那让他理解不了的情绪把他进一步逼进绝境。

      他感到一阵眩晕:就好像在这个和和气气到了驽钝程度的家庭里,对他弟弟的非人性还懵懵懂懂的只有他一个人。不是的。他在孤零零的海岛上默默叫喊:他想的不是这个。他感觉他像才刚刚顿悟王冠和浴缸的关系,想要从澡盆里跳出来去大街上大喊Eureka,却被告知现今已经是地动说提出的十六世纪,阿基米德定理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

      那个晚上齐木空助发了烧。世界、人类、血缘、伦理、宇宙、太空飞船之间的关系超出了他小小的头颅能理解的程度,一切错综复杂得像迷宫里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挫败感和劣等感交织而成的雨在遥远的海洋上落下,楠雄降临时的宇宙飞船坠毁在他们家阁楼顶上,宇宙人和宇宙人在月球背面为了地球和平而打架,线粒体被弟弟拉长来玩翻花绳,然而弟弟做得到他却接不住,红色的东京塔向他倒下来。梦与现实交错的迷迷瞪瞪中,他意识到被楠雄冻成硬邦邦一坨的毛巾正在往他额头上盖。他伸出手去却牵不到谁的衣角。第一次,他想要向弟弟道歉。不是的。他向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叫喊:我也是……

      

      

      大人们都知道他很聪明,可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他还是个需要教导的小孩子。幸运的是,知道这一点的大人们正好就在他身边,爱护他、养育他,教导他、纠正他。只有回过头看,才会发现任性、自我主张过激、不体谅、没有同理心,这些小孩子该有的毛病,当时的他一个也没落下。偶尔他也会想,楠雄是不是也是这样。明明他跟爸爸妈妈一样是看着弟弟长大的人,甚至在血缘上是更具有相似性的人,可要他去理解楠雄却好难啊。

      外星人事件(空助自主命名)过去后,兄弟之间的胜负还在继续。空助仍然想知道弟弟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这就跟小学生在后山看到的超大独角仙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样,是能成为典藏童年回忆的那种问题,相信直到成为大人他也不会忘记。可是他已经学会了采血前要征求楠雄的同意——当然楠雄从来没有同意过——这就是成长。

      第二年的夏天,空助的小学生科学课课余发明在市里得了奖,领奖回来的路上老汽车抛了锚,一家人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大太阳底下齐木国春修修这修修那挥汗如雨,最终是楠雄使出一手新掌握的时间倒流把车变回了能用的状态,他们才能及时在中暑前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回到家后爸爸把车开去检修,妈妈带他们两个去街角的便利店买冰棒,而从未停止过跟弟弟较劲的他在打算给参加比赛的机器人搭载上车辆修理功能。

      那真的是个很热的夏天,高温里柏油路面上出现了阳炎现象。他们一行人走在树荫只够遮住一半的坂道上,说着一些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时,突然楠雄停下了脚步,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指向了不远处。

      街道上有一具野猫的尸体,在辣阳的摧残下已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楠雄跑过去,使出了时间倒流,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从数步之外望去,看到弟弟那张欠缺情绪表现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手中再次发动了超能力。

      街道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知了在不住鸣叫。空助跟着妈妈一起来到弟弟身边,这时候楠雄已经进行了好几次没有结果的努力,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视野扭曲和高温带来的轻微眩晕里,就好像第一次看见烧瓶之中的试剂变红一样,齐木空助不由得看孩童那竭力施救的姿态看到入迷。

      而齐木久留美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孩子的手掌。无用的奇迹得到了停止。她的幼子把视线转向她,目光中流露出了非常罕见的求助之色。

      空助不会心灵感应,所以他不可能知道妈妈现在在想什么、而楠雄现在听见的又是什么。他听见的只有遍布整个街道的蝉声,优秀观察力拾取到的信息有颤抖的苍白手指,有流动不了的汗水,有苍蝇翅膀的纹理和沾了血污的姜黄色毛发。

      点点光斑从上方落下,带着绿意在他们的虚影之间跳跃舞动,一瞬间他们仿佛都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时间变得粘稠,风的流淌都慢了下来。那是否是被大脑修饰过后的感官记忆,实在很值得探讨。但他很肯定他当时听见了妈妈用非常为难的语气说:“不行哦。小楠。”

      那一句从母亲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清晰到不论何时都能在耳边再生,无论是音的高低、停顿和转调他都能准确还原。这句话给齐木空助带来的震撼就是如此之大: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受,即使是无所不能的象征的弟弟也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事实。

      这件事他隐隐约约也有意识到,但就好像隔着一层膜一样摸不到实质,所以新的真理降临的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并没有那么震撼。但是巨大的“不行”两个铅字掉落在包围他的海洋里,仍然砸出一大片水花。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楠雄并非……无所不能。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这是比起其他的什么都要让妈妈感到高兴的。但是生命的来去自有其客观规律,强行干涉其中是不应该的事情。你比其他人拥有更多更强的力量,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应该。”

      他看见妈妈的手抬起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夏日的坂道上,消融中的风把手指下粉红色的短发吹拂。他低下头,从绿叶间漏下的阳光中虫豸时而振翅时而盘旋,臭气冲天。已经无可挽回了。

      妈妈叫了他一声,于是他又抬起头,而后对上了大人真挚的眼睛。“你也是哦。”

      “空助比谁都要聪明,正因为如此,绝对不能用这份聪明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齐木空助怔怔地向前看。方才抚过弟弟发丝的微风又转头来抚摸他了,温柔地掠过他的耳后,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又溜走。在绿荫里,弟弟的眼眶红红的,妈妈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也有些复杂的感情,感情的碎片被大气中的光线散射出点点光彩。

      一直到接近成年,齐木空助才渐渐理解了父母意图。他们的父母不是要求他们去做什么、成为什么,而是尽量不做什么。他们没有一定要空助成为世界级的科学家,也没有一定要楠雄选择他的路。所教导他们的,只是为了他们在能真正成为有自主选择能力的大人前,不要失去为人的资格。

      因为身具奇迹的小孩子们是危险的,不仅对世界很危险,对他们自己也很危险。齐木家的家长们尽其所能地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没有不安、充满自由自在的童年,最终他们确实也都伴随着预想以上的体验结束了那段时间。呜呼,那无疑是一段时而有破天荒怪事、时而有大喧哗吵闹,却始终很温柔平稳的时间。

      那一年的酷暑会持续烧很长时间,但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从长长的坂道上楠雄回家后消沉了几天,空助想那具路旁的小小尸体大概会被永远记在弟弟的脑袋里。真奇妙啊,尽管生命确实的消失了,却能在别人的世界里以另一种形式活着。这就是“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吗?

      哲学性的问题他也没有那么擅长,但现在的空助已经可以接受自己现下阶段的稚嫩和不足(不如说,已经开始有点享受高高飘在空中的自尊心被突然锤进地层深处的体验了),并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能够渐渐理解和掌握,所以这个问题他抛到了脑后,决定把剩余的暑假用在专心机器人的改良上。

      没几天七月七到了。今年齐木国春想凑点热闹,就学公共广场上的活动往院子里的大树上挂祈愿笺,可是齐木家怎么也数不出第五个人,他为了不让空荡荡的枝条显得太寂寞,自己一个人挂了几十张上去,还鼓动家人一起来。

      齐木空助对父亲的愚行嗤之以鼻,因为他是一个相信自己的愿望应该自己去实现的小学生,世界观毫无疑问建立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尽管他的弟弟一点也不唯物。但是这不是说他讨厌这种家族活动,当夜他放下了埋头数日的研究,在院子里和家人们一起乘凉,边喝着冰块大麦茶边进行着家族闲聊,四个人一起等待入夜后会放的烟火。

      他们当时就在那棵树下,晚风吹来,缀满枝头的笺便随之沙沙作响。妈妈叫楠雄去把冰箱里的咖啡果冻拿出来一起吃,弟弟连跑去厨房的脚步声都写满了欢快。齐木空助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边伸手拉下离自己最近也是高度最低的那条枝条,有些好奇地翻过纸笺来看那上面写了什么。

      借着屋子中来的一点光亮,齐木空助看清了玫红色的纸张上写的是什么。那用铅笔写成的稚拙笔迹歪歪斜斜,写着:

      【希望爸爸妈妈能活很久很久。】

      明白许下这愿望的是谁并不需要一秒以上的思考。但齐木空助此刻的思考回路突发过载、陷入过热,因为他突然顿悟:他找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楠雄的弱点。

      那就像闪电一样划过齐木空助的脑海,而后又迅速的消湮生息:抓住这个弱点,一定可以轻易地打倒楠雄。可是这个弱点是他们共同的弱点。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能够真真正正直面他们的本质、将他们的全数接受的人,似乎只有将他们产下的那对父母。

      不以他们来牟利、不对他们另眼相待,创造出这个氛围和和气气到松弛过头的家庭,这些行为都是生产的后续责任。一切都开始于两个生命的诞生。这一刻楠雄拿到了四人份的咖啡果冻,正在往庭院里走来;这一刻妈妈向小儿子招手,并开始清理矮桌上的空间;这一刻爸爸看到他似乎对纸笺感兴趣,也想凑过来看看是哪一条。

      创造生命真是一项伟业啊。齐木空助垂下眼帘,并松开了手。失去拉力的枝条回弹回原位,并在夜风里颤抖。到底是上辈子干过什么事,齐木夫妇才会生出两个这样的儿子呢?被爱的实感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在那了的一条公式,美丽而简洁,等待着他去发现。他闭上眼。爸爸还在想鼓动他也写一张,妈妈却突然惊呼出声,大概是烟火开始了。而他的世界在被标亮一条公式后继续如常运转。

      

      

      那棵树后来在楠雄上小学一年级前被砍掉了,因为它实在太过高大,几乎要长进二楼楠雄的新房间里去。齐木空助的机器人二代很成功,这一次他拿到了全国级的奖项。

      那一天齐木空助站在颁奖的舞台上,举起了金色的奖杯,接受来自台下和电视机屏幕外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他突然想到:天才可以在阳光下,接受来自全世界艳羡或嫉妒或赞赏的目光,可是超能力不行。超能力,绝对不行。他的弟弟永远不能像他一样,为伴随自己与生俱来的奇迹而自豪。

      万一有有心的知情人想要利用楠雄的力量呢,万一哪一天楠雄的超能力突然失控呢。如果那一天到来,世界一定会陷入危险之中。爸爸妈妈会哭泣,爷爷奶奶会痛恨自己的无力,就连他也会很难过。可是受伤害最深的,一定是他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却有一颗温柔的心的弟弟。

      到前一刻为止还很让他自得的金色奖杯,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拖累双手的重量。满足、优越感、对自己成果的欣赏,在那时都从齐木空助的胸膛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必须得去做些什么”而且“只有我能做到”的使命感。那一天在那个舞台上捧起奖杯的,是一个小小的天才,也是一个小小的哥哥。

      

      

      在齐木空助为弟弟而开始的研究进入正式阶段之前,那件事发生了,而他无知无觉。

      也许哪一天外出玩的弟弟回家时有些消沉,但这种情况即使被他注意到,他也不会主动去问。更何况当时齐木空助沉迷于自己的研究,天天趴在桌子上画草图,甚至连学校都不想去。于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世界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

      改变的是发色。准确来说,是“全世界对正常发色的认知及人类控制下一代发色性状的基因”。

      齐木空助从小就有一头跟别人不一样的浅色金发,这让他走在东亚的街道上容易被频频侧目。从某一天开始,这些目光和小声议论都消失了。他照样被称赞,照样被议论,但是经常跟在“他很聪明”后的“但他那头金发好奇怪啊,是染的还是他其实是私生子啊”没有了。

      就连他自己也被改变了。是与记忆比较时产生的龃龉令他发现了这一点。他为此而颤栗。

      他几乎都能还原出案发现场:他的弟弟和他一样经受了那些话语的洗礼,但他的弟弟远不像他这么习惯,更何况还身怀着仿佛拔掉信管的手雷一般不安定的奇迹。也许楠雄只是一时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许楠雄是有意的主动行为因为“不想被当作奇怪的人”,但不管是哪个也许,结果都是楠雄的一个念头把世界改变了。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他的弟弟。

      齐木空助从未如此清晰深刻地认识到:他的弟弟会成为神,任意一个念头都会重塑社会的形态,创造出一个新的、属于楠雄的世界。在那个新的世界里,人们的头发五颜六色于是楠雄就不奇怪了,全世界说的都是日语于是楠雄就不用学英语,甚至可能100日元就可以在自动贩卖楠雄那里买一次超能力!

      他的弟弟今天能让全人类觉得五彩缤纷的头发不成问题,明天就有可能让全人类统一认证咖啡果冻是球宝级的甜品,大后天就有可能把宇宙科学基础从地动说改成地心说,在全人类的认知里不再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而是太阳绕着地球转。而全人类对此都束手无策,全人类都是楠雄砧板上的羔羊,甚至是什么时候被剃光了毛都还不知道。

      他这时候才明白那时母亲的话语的意味。楠雄能,但是不可以能。毕竟你看,对楠雄来说,世界是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东西啊!千百万年来的基因传递,数亿人对事象的认知,全都变得像风一吹就翻过去了的纸一页一样,而楠雄就只是呼的那么吹了一下。

      齐木空助决定加快进度,现在就把还在草图阶段的设计投入制作。随着楠雄的成长,他的超能力也会更加强大。等到楠雄哪怕一个不经意的翻身也能叫半个屋子轰然坍塌时,就会太晚了。

      这听起来似乎很像从魔王手中拯救世界的勇者。勇者空助,听起来不坏,而且魔王和勇者是兄弟的设定很王道。但现实要是也能像打游戏一样简单顺利就好了。

      求你了,我的弟弟。第一次,齐木空助在心里默默祈祷,请不要消灭地动说。至少在他做出超能力制御装置之前。

      

      

      其实即使能够成功做出他设想中的制御装置,说服楠雄戴上说不定也会成为难题。尽管楠雄肯定有选择压制力量的倾向,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被这么教育的,但齐木空助出品他肯定无法轻易信任。没办法,戴上心灵感应隔绝装置之后齐木空助就成功给他挖过很多言语上的坑……但这一次即使要借助父母的力量,他也决定要将弟弟的力量束缚起来。

      他的弟弟尚还不知道这份力量意味着什么。这份力量太过强大,让一个心智只比同龄人稍微成熟些许的孩子成为了几乎无所不能的神明。这就跟把一台电动钢锯塞给一个小学生一样,等到那小小的手无法把机器握好时,机器一定会反过头来伤害这孩子的。

      然而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楠雄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他连破掉了的书包都没修,就这样拎了一路回家,并且还无视父母的招呼声直接闯进了属于空助的房间,连续敲打房门直到空助愿意回头看他,接着他很平静地告诉齐木空助:

      【我想要控制我的超能力。】

      过后再回想起来,这种“你一定有办法吧”的信任让空助有点心情复杂。

      但是很显然,电动钢锯这下砸在了地上,伤到了小孩的腿。只是不知是要休养还是要残废。放学后的教室里,发生了什么?齐木空助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弟弟一遍,却摸不着头绪。他放下手头正在琢磨的人脑模型,看了眼桌上已经拼好了一半的带针发卡,回答:“再等我半个月。”

      楠雄点点头,转过身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去。

      世界上的事情其实大多像奥赛罗的棋子一样,翻过来就是白,再翻回来就是黑,不可能只要白色不要黑色或者只要黑色不要白色。大人们保护得再好,也还是要接触到真实的世界的。齐木空助想:没有问题的,不过是比预想的还早了一点而已。至少弟弟就这样明白了超能力必须被置于控制下。

      只是在勇者空助奋力前行的同时,楠雄的故事也在继续,还是什么一看就是绝对主线的剧情。这里面没有主角的哥哥的参与。不知为何,除了为亲人的遭遇而难过和啊我还真幸运诶计划通的漠然以外,齐木空助心里还生出了一点寂寞的感觉。

      为了排遣掉这种难以形容的空虚感,他转头就继续起手头的研究,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制御装置的制作当中去。可是胸膛里却好像有片大海一样,酸酸的、咸咸的波浪起起伏伏,拍打着某座孤岛的沙滩。总觉得在天空里,有片小小的云拧干了自己。

      这片大洋上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只不过雨水并非为他而落。孤岛甚至不知雨是为何而落,只是迷茫地迎接这场咸咸的雨。很不合时宜的,齐木空助回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年幼时的一个高烧的夜晚,拽住了弟弟衣角的他曾有一句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对眼前未成形的作品诉说,于是他开了口:

      “我也是想要保护你的。”

      说完这句话,齐木空助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这样成为了大人。

      

      

      齐木空助为创造生命的伟大心服口服,年幼时他曾粗浅(相对的粗浅)研究过基因,也有自行搞大豆真菌繁殖试验的履历,甚至还做到了从生物机能层面上压制弟弟的超能力这一壮举,但时机来临时,他给自己的事业选择的方向却与生物南辕北辙。

      这是空助慎重思考后的结果。齐木空助这个天才拥有的可能性太过巨大了,除了某些领域,任何东西都禁不住认真起来的他的探索。他能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走到世界最前沿,因此无论选哪条道路最终他站在的位置都会是一样的。但要把迈向世界的第一步、要把宝贵的少年时代奉献给这条路,并决心在这一领域闯出声名,是因为他能够挺起胸膛说,他选择这条道路不是为了别的或者别人,是出于他自己觉得搞机械发明真的很有趣。这就是齐木夫妇所期望他能成为的、他要做到的。他们一定很欣慰,因为齐木空助在“为人”这条路上的脚步,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走得更好。

      当然,这条路曾经给他带来过第一次看到有战胜弟弟的可能的感动也是原因之一。童年时的执着,最终还是给他的人生留下了巨大的印记。

      在英国留学的日子里,齐木空助把能拿的奖都拿遍了,申请了数十项发明专利,甚至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实验室。在他人眼里看来,绝对是玫瑰金色的成功人生。但齐木空助知道,他的人生实际上像被恶作剧的手扭折了枝干的沙棘,他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他能在弟弟的阴影里扭曲而顽强地继续生长了下去。

      他赚到的钱除了继续投入研究,也有一部分寄回了日本。家人们在日本的生活似乎也顺风顺水,楠雄也乐于当他的普通高中生。除了地球每年都要面临一次毁灭危机外,这世上几乎不再有需要他去面对的烦恼。

      在这样的生活里,齐木空助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制定编号已有五位数的“vs弟弟!相信这一次能胜利”游戏方案以外,就是研究AI制作和意识上传。第一阶段的成果拟真猫猫已经被他送回了日本老家去,似乎颇得齐木国春宠爱。

      除此以外,他的生活里也有些许调剂,比如说他经常接到来自研究各界的求援。这些问题杂七杂八,经常跨界,之所以会被报送给他可能是因为除了他以外很难有人能做到混合精通。他接不接受主要看心情。像是怎么也解决不了的材料应用上的障碍,仿生生命的精神领域创造,甚至还有人邀请他参加机密的天外电波语言性解析。

      就像这样,齐木空助一不留神就被选做了接触可能存在的外星人的地球代表,成为了可能接触到真·外星人的极少数地球人之一。作为地球人,这真是惊天级的殊荣。他一边跟来他实验室里的MI6人士们喝茶客套,一边回想起了儿时自己做的三大本弟弟研究记录。如果那时候的自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定会闭上眼快快祈祷:可算是来了,快把我弟带走吧!

      喝茶时这些黑西装跟他再三确认:他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有趣就当球奸,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研究而去为任何人类以外的生命提供方便,绝对不会做某些可能损害地球全体利益的行为。他们甚至还提到了齐木空助在日本的家人们,言语之中透露着威胁。说真的齐木空助很纳闷,难道他看上去像很擅长反水捅刀的人吗?

      送走黑西装们后,他转头就加强了对老家的警备和监视,他一边百无聊赖地敲着座椅的把手,一边看出现在监视器里的弟弟用一只手停下了快速行驶中的卡车。接着他反应了过来。

      面对有着相同外表却无法理解的对象时,人们总是会更加恐惧的,排除异己的自我保护本能会唤起否认冲动。无法理解,是的,齐木空助的天才、齐木空助的大脑、齐木空助的思考,这些都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在他眼里,楠雄从小就是跟普通人类不同一个世界的人,却忘了他在别人眼里,可能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认识实在来得太迟了。或者说,他虽然一直有自己是天才的自觉,却没注意到自己和普通人的距离就跟楠雄和普通人的距离一样遥远,准确一点说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级的距离对比。为什么今天才注意到,真是太迟了!他根本就应该先研究一下自己的基因。

      “哎呀哎呀!难道说,我才是外星人?”

      齐木空助如此自言自语出声,然后在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实验室里突然仰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直以来,齐木空助都太过容易埋头于自己想关注的事情,忽略掉自己懒得去关注的事情。这对于研究者来说既是一种专注的天分,也是一种不能整体看待问题的缺憾。看不见事物的另一面,就好像忽视掉月亮的背面、吃虾时不剥虾的肠线。

      但是把日心说改名叫地动说就忘了太阳的存在是不行的。他太专心地想着要占领奥赛罗游戏里的角落,要赢、要把棋盘都变成自己的颜色,就忘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

      人生并不存在什么完整,每个人的人生都各有各的形状,所以有的只是得以完成。他小时候一直以为楠雄不一样。楠雄是已完成的神。然而不是的,他的弟弟的心智无疑是一个“人”。曾经太过幼稚、太不够成熟的他,也是花了很久才理解到这一点。

      但空助迄今为止都是败给弟弟的连续的人生,就要在楠雄的第不知道多少次高一里结束了。

      他的弟弟选择再也不能使用超能力。齐木楠雄想要的是成为平凡的人,拥有平凡的幸福。那绝对不是什么仅止流于表面、深处其实是作为超能力者的自得的佯作姿态。齐木空助知道,他的弟弟是真的想要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因为齐木空助明白,齐木楠雄对普通的执着就跟空助对胜负的执着一样深。他甚至还担心过,某一天楠雄成长到怎么也控制不了超能力时会不会用一副狰狞的反派脸提出“把所有人都变成超能力者后我就是普通人了”这样的诉求。

      那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的弟弟一样,当好一个神明的。齐木楠雄能够飞天遁地,可以倒流时间,目光可以把人变成石像,光是想一想就可以消除别人的记忆,简直是行走的奇迹,是无所不能这个词语的体现。可是齐木楠雄有乖乖在当一个好高中生,一个好儿子,第一次用超能力甚至是为了给家里打酱油。这样的弟弟难道不可爱吗?

      而这样的楠雄、他的弟弟,想要成为人。作为一个哥哥会想帮弟弟一把手,不是很正常吗?

      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完全被阻断的那天,齐木空助感觉像现场见证了一项人类壮举,十分感动。齐木楠雄如愿以偿成为了普通人,这和人类的历史翻开了新一页是等效的,人类就这样迎来了崭新的一天。这真是太震撼人心了!所以当时在场的他拼命鼓掌,拍得手掌都很痛。他一边心想虽然有点想做个全自动鼓掌机但果然鼓掌这种事还是要肉身来完成才比较有情绪,一边操作现在能控制的所有机器要求它们也全都一起鼓掌——一时间世界各地都发生了机器奇行现象报告——直到他被恼羞成怒的弟弟一拳头打断。

      然后他的弟弟失去了超能力。

      齐木楠雄再也不用戴奇怪的发卡了。而齐木空助头上从儿时一直陪伴他到现在的心灵感应隔绝装置也失去了意义。从今以后,这一对兄弟就要用人类最普遍的交流方式——声音——来交流了。

      虽然被打的地方有点痛,但今天仍然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往后的每年,齐木空助肯定都要在日历上的这一天画上一个红圈。不过现在的他只是高兴万分地想:恭喜我的弟弟,从超能力毕业了!

      不再是神明的弟弟和仍然是天才的哥哥的生活,接下来会慢慢地回到正轨。

      又是一年七月七,齐木国春又想热闹一下,但是家里已经没有那么高的树了,所以一家人带上了几天前才从海外飞回的空助,一起去广场上参加烟花燃放活动。刚刚入夜的镇上非常热闹,明明是东亚的街头却到处都有五颜六色的人头攒动。齐木空助看着这些脑袋想,全世界大概只有他知道这是一次超能力事故的残余,是他弟弟曾拥有过的奇迹存在过的痕迹。

      他曾距离拥有“人”的形状的奇迹那么近,他曾和一个小小的神明一起成长,而他最终帮助他的弟弟成为了一个完全的“人”。光是再次认知到如此事实就让空助有些感动。

      因为齐木家原本半永久性的守护神今年歇业了,所以齐木国春写了一条愿阖家健康平安,打算挂到广场中央耸立的树上去。那棵树上已经被搭载了许多愿望,树下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提供免费的纸笺。远远看着拼命挤进人群中去的父亲,齐木空助发觉自己仍然认为此行很蠢,但到底还是决定再加强一些监视和保护力量。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就离他几步远的弟弟突然向他搭话了。

      “喂,混账哥哥。”他的弟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用肉身的声带说:“活久一点啊。”

      齐木空助的脑花了一点的时间来反应。

      活久一点。因为即使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楠雄也做不到把逝去的生命从他界捞回来。

      然后齐木空助笑了起来,仰头看向高处那些生自尘世的愿望们。他第一次觉得,这幅光景似乎也挺好看的。

      不再是神明的弟弟的愿望,就由从出生起就是天才的哥哥来实现吧。

      那一刻夏夜的风平等地吹拂过他们两人,把挂在高处的纸笺吹得哗哗直响。一切都跟数年前的那个夏夜很像。齐木空助野心勃勃地想:提前做个AI吧,完全同步他的实时记忆、完美重现他的思考回路,如果他遭遇不测就能自动激活的那种。齐木空助当然会努力活下来,但是在弟弟已经不再无所不能的现在,哪怕万一发生了什么,那时他也能用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毕竟那一年在多次纠结的揉捏后还是没有写上“哥哥”两个字的许愿笺上,最终还是添上了他的名字。那单纯到都显得有点幼稚可爱的愿望,不论是出于对一个天才对已成为凡人的前超能力者的自我显示欲,还是出于一个哥哥对一个弟弟的爱护,空助都打算帮楠雄实现。几个世纪以前,讲出了真话的布鲁诺最终在广场上被火刑烧死。齐木空助决定诚恳地面对自己,但是灼烧他十数年的火焰终于得到了平息,在一个昼长夜短的夏季夜。地球今天也在黄道上平稳地绕着太阳运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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