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昼港

变得只想写自己觉得美丽的东西了。

【GumiRin】吟遊詩人とマーメイド




#参GumiRin本的文,约摸着满三个月了就放出来了(・∀・本子点我

#是鵺P的吟游诗人与美人鱼曲paro♪ nico B站 ←吟游诗人Gumi x人鱼Rin注意,虽然是标的注意,但是这样的两人超级可爱的不试试看吗w?

#感谢配图,全部来自 @UnderLine UL桑♪以及第一张是本内的文插

#先提醒一下这里有2W6字,略长(

#所以,这次能诓到人买安利吗……(忐忑地

 

 

 

自内陆而来的车队追赶着尚未完全落下的暮色,向着西南一路行去,海盐的气味掺杂着柑橘香从目的地的方向飘了过来,让已囿于车中数日的疲惫乘客都精神一振。车夫手中的鞭子催促着马蹄更卖力地起落,踏散道路上的阵阵沙尘,盖住了吟游诗人的拨弦声。

 

马车里很嘈杂,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旅客们的低声交流和商人的高谈阔论,时不时还一阵颠簸,夹在其中的几个弦音如同几枚落入大海的石子,毫不引人注目。弹奏出它们的绿发少女正坐在靠门的位置,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指甲拨弄自己吉他的同时,出神地注视着头顶的天空。

 

夏日傍晚的天空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鎏金的云如被打散的鸡蛋黄般化成一片,铺在不断渐变的底色上,像层层淌开的水彩。

 

地平线之上悬着几枚不起眼的暮星。当注意到它们时,她的凝视为此一顿,窥测着它们的排列想要凑出能够将之描绘的曲调,手指游弋着换了好几个和弦。但当视线追逐着那些星子落到暮色里的城门上时,城镇已经近在眼前。

 

少女停下了拨弦的手,有点惋惜地拍了拍吉他的面板。车队已经停止了前进,她把心爱的乐器收好后翻身跳下马车,在久违的脚踏实地了后深深呼吸了一口微涩的海风,然后穿过卸着货的人群,走向正与门卫交谈的车队主人。

 

道过谢并交予了两枚银币作为车费后,她又花了一枚进了城。于是Gumi Megpoid,居无定所的吟游诗人,带着几乎空空如也的荷包和她心爱的吉他,又走在了一个新的城市的街道上。

 

坐落在半岛上的这个海滨小镇,有着清一色的白墙红瓦建筑,走在蜿蜒的石板小径上都能听见传来的隐隐潮声。整体地势由北向南倾斜,只要跳上台阶,就能眺望到不远处被夕暮的天际线和海岸线所共同拥抱的海湾。

 

就像被暮色撬开了一角的蓝宝石一样。从未见过海的吟游诗人少女心下如此感叹。

 

对于观光她满怀期待,但是此时天色已晚,天穹已经从头顶发亮的蓝缓慢渐变到海平线上透出的黑,经历了长途旅行的她也早已饥肠辘辘。Gumi一边拢着被海风扰乱的发丝,一边避开嬉闹着互相追逐的孩童,心情轻快地漫步在夜色将至的街道上。

 

因为远道而来的车队带了许多商品和物资,集市在快入夜的此时又开始了又一次小高峰,店家纷纷点起了灯、把新的商品搬上货架,街道上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又响亮了起来。少女在鳞次栉比的小摊间走马观花,满怀好奇地打量着她新的暂留地,并忍不住用最后的钱买下该地特产的新鲜烤鱼。

 

烤鱼肉质鲜嫩、软骨酥香,让人忍不住咬下去一口又一口。享受美味让Gumi心满意足,直到她突然间发现一家水果摊上出现了她熟悉的果物。

 

一个个金黄的、圆滚滚的橘子在摊位上垒得整整齐齐,旁边的牌子上写的是“大特卖!内陆夏甜橘,便宜又好吃”。

 

这也许是来自她家乡的橘子。

 

但是一掏荷包,她发现她一个铜板都没了。

 

这就是吟游诗人的生活啊!Gumi感叹一声,把空空如也的荷包卷巴卷巴塞进行囊,啃掉剩下几口烤鱼后把竹签扔进路边的垃圾筒里,认命地拿出吉他准备开始工作。她一转身就发现摊子边有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矮个子,正在背对着她挑橘子,因为离得近所以她就轻轻拍了拍这位的肩膀,“您好,请问您知道……呃?”

 

想要问路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目睹了这位陌生人用橘子装了近四分之三的麻袋并还在继续装填后,Gumi不自觉地把剩下半句话都和着唾液一起咽了下去。

 

“嗯?”

 

陌生的女孩用疏远的鼻音发出疑问之后,才从暗灰兜帽下抬起头来。那是一张白皙的脸,在看向她的时候被来自店铺里的昏黄灯光镀上了一层薄金,深蓝的眼睛让Gumi不自觉地开始想象风平浪静的大海,然而此时女孩的手仍在往她的麻袋里装着橘子,摊铺上的橘子数量已经锐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了。

 

这是要把整个铺子打包带走吗?!大概自己是吃不到橘子了……Gumi抽了抽嘴角,尽可能的用僵硬的面部肌肉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您好,请问您知道镇中心在哪里吗?或者这里有什么广场吗?”

 

女孩为她的问题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万分感谢!”Gumi谨慎地鞠了个躬,然后在缓缓浸上来的夜色里小跑着离开了水果铺子。随着她跨出步伐,小镇里稀疏的街灯也迟缓地亮了起来,在飞虫的包围里钝钝的亮着,照亮了少女前进的路。她踏在石板上转了个圈,脊背被吉他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但是心脏在胸腔里兴奋跃动的声音把那份微痛都盖住了。

 

要在一个新的地方歌唱啊——

 

月亮才刚刚爬上来,正是吟游诗人登场的好时机。

 

“真是令人期待!”

 

 

 

铃扛着一大麻袋橘子从常去的水果铺离开时,月亮还没从天边挪腾到东边。已经对她每次出手都是拿一捧珍珠换一大麻袋橘子见怪不怪了的老板,热情地在她身后挥着手,大声地喊着什么“下次再来买哦”之类的话,然而她只以沉默的背影相对。

 

她并不特别擅长和人类交流,不管是出于物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尤其是特别热情的。这个形容词让铃顿了一下,短暂的回想了起了刚刚那位问路少女的面孔。

 

奇妙的笑容,像是在晴天的日子里悠哉地漂浮在浅海里的感觉。

 

女孩甩甩头,把汗湿的翠绿色鬓发勾勒出的弧线从脑海中清走,专心前行在把心爱的橘子拖回家的路上。每年夏天这种金黄带皮的水果上市时,她都要重复这条上陆路线:从秘密基地,到广场,再到商业街,然后在月亮升上半空前原路返回。

 

其中广场是她最不喜欢的地方,不仅因为入夜时这周边的人往往都很多,还因为在中心水池的中央有座能喷泉的大理石人鱼雕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像羞耻play。但是今天的广场有些不同,往日里喜欢绕着广场散步的人们都聚集在了水池前,人群外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都在看着喷泉的方向。

 

包围圈里隐隐约约的传出了几道乐声。为此铃不禁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向那边移动了些许,她抬头看了看月位,发现时间还很充足后安下了心来,静静地看着那边的人群,思索这又是人类的什么花样。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注视着,因此知道每到月亮升起最早的那个夏夜,人们都要举行狂欢到天亮的盛大祭典。在观察了很久之后她也尝试过混进喧闹的人群里,最后还是因为那股无法融入的感觉而在烟火开始前离开。

 

结果还是在礁石上看完了烟花……

 

在铃差点惯常地沉溺于思绪中时,她不知道名字的乐器的声音响了起来。一连串的弦乐滑音从人群中飞出,顷刻之间从她的颈椎滑到了脊梁骨。脊椎与弦一同在空气中震颤着仿若被唤醒,她立刻陷入了战栗,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铃踮起脚努力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探寻音乐的源头。那些美妙的、神奇的旋律还在继续,与潜入深海中时流入耳蜗的鲸歌不同,与隔着漾漾水波听见的船号不同,那是人类有意识地创造出的音乐,她从未听过的类型。

 

仅仅一把乐器并不可能宏大辉煌,但是生机勃勃、热情洋溢,感情和音符都被精密地收束进了谱里。几次利落明快的拨弦跟着一声拍打面板的轻响,连呼吸都带走了几拍,然后铃听见少女开始歌唱。

 

那歌声年轻、悦耳,然而又携有某种沧桑的韵味,浑实又不失轻敏,在开口的瞬间就把她俘获。舒展时一同迸裂,低吟时一同沉醉。歌唱的人在其中倾尽感情,往节奏明快的旋律中嵌入了自己的存在,鲜艳明亮又嵌合完美。

 

那大概是用人类语言写成的歌谣,然而铃几乎要忘记自己花费漫长时间才学会的那些字词的意味了。歌者显然对于大跨度的升降得心应手,婉转时能如黄莺,低沉时如一口沉吟的钟,与乐声相得益彰。那一句拖长的高音如同月色下沙漠上的漫长行路,只有脚印逶迤蜿蜒着延伸向远方、又消失在沙丘的尽头。

 

她被震撼了,迅速地兴奋又迅速地沉迷。连心都跟着弦一同颤抖不止,演奏停下后才逐渐归于平静。

 

一曲结束,围观的人们纷纷开始喝彩鼓掌。铃被周围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小幅度的拍起手来,接着人群里传来了银币叮当落地的脆响和歌者少女兴高采烈的道谢,被阻隔着她听不真切。

 

听着此起彼伏的“再来一首”,隐没于人群之中的女孩有些为难地摊开了手掌,在她的手心里数枚珍珠柔柔地映出了润泽的光。但在她来得及清点完所剩数目之前,被包围的歌者就开始了又一次演唱,于是她又再一次的入迷其中。

 

歌者又唱了好几首后,这场广场上的个人演唱会才散场。铃的腿已经因为入夜的广场上站了太久而酸麻,然而她连抛出珍珠的机会都没找到,所能做的只有在每曲结束时大力地鼓掌。

 

因为总是忍不住踮脚观望,她的前脚掌前所未有的痛,估计连变回去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停止,但是铃并不后悔。此时上弦月已经月上中天,人们纷纷开始离场,嬉笑谈天着从她身边经过。虽然并没有察觉到有谁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铃还是把兜帽拉得更往下了一点,然后抱着隐隐的期待向着水池走去。

 

人类都喜欢珍珠,当她拿出珍珠时她什么都能买到,但几枚珍珠并不值得刚刚那样的歌声。她一边走一边从麻袋里掏出了夏甜橘:她应该用她所拥有的最宝贵之物来付账。

 

穿过人流来到平常她最讨厌的人鱼喷泉前,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的女孩略带惊奇地在水池边停下了脚步——水池边沿上那位正抱着吉他的歌者,显然是之前问路的人类少女。

 

少女正在矮下身拾取地上的银币,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地玩着从地上到荷包里的抛接把戏。颜色青翠的鬓发一晃一晃,即使只看侧脸也能发现其上写满了心满意足。在察觉到铃并没有掩饰的注视后,她转过了头来。

 

发现是之前见过的人之后,歌者又笑了起来:“是你呀?”

 

那样亲善的笑容令很少与人交流的女孩陷入了微妙的局促。铃低下头,借着厚实的灰袍在对方坦然的目光中毫无意义地躲藏了些许,然而还是很快战胜了内心的忐忑,真诚地把橘子双手奉上。

 

“很好听。”

 

她鼓起勇气,第一次向人类进行并不必要的搭话。

 

“诶?”对方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在她又把橘子往前递了递后才反应过来。

 

铃小声地又说了一次:“你唱的歌,很好听。”

 

“哇——谢谢!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歌者的声音中充满了毫不造作的喜悦,她站起来并微微地向她倾了下身以表示感谢,然后高高兴兴地接过了橘子,“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

 

“谢谢,看你当时打包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今天是吃不到了呢。”

 

她被回应以了更灿烂的笑容。

 

果然,又一次涌起了那种漂浮在阳光下的浅海里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女孩忍不住又把兜帽拉得再下一点。踌躇于不知道要接什么话,铃在对方善意的好奇目光下勉力支撑,有某种情绪蒸腾在胸膛里催促她多说一点,说她觉得很震撼想知道那乐器是什么希望能听她唱更多,但是她的唇舌平常就已经够迟钝了,在这个时候更加消极怠工。“我……”

 

“嗯?”少女歪了歪头,用苍翠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铃悲愤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说的话,于是她只能用力地还以一个鞠躬,更加小声地说了一句“想听更多”后丢脸地转身逃跑了。她迈出步子后才想起来麻袋还没拿,转头扯起麻袋就跑时瞄到对方正在向她挥手再见:“谢谢你的橘子!”

 

她落荒而逃。

 

在她身后,吟游诗人少女放下了挥舞的手,低头研究手上的橘子之前又瞥了匆匆离去的陌生女孩一眼,“是金色的啊……”

 

铃不可能听见。她正穿行在半夜的小巷里,捂着蹦得太快了的心脏快速疾走,直到确定离广场有数百米后才慢下了脚步。

 

但她仍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集中到了头上,这症状似乎像人类所说的发烧。重复深呼吸几次后热度似乎有所减轻,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禁再度回忆起那人弹奏的旋律和歌唱时的语调。

 

美妙、美妙,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不作为捕食工具而存在的歌,是那么好听啊。

 

这时她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了一些声响,五感都比人类敏锐的她立刻察觉到了那阵悉悉索索。刚才的那点柔软心情被瞬间蒸发,铃警觉地回头一瞥,而黑洞洞的巷子口如同一眼看不见底的深渊,并没有任何动静。

 

乌云行过,周围渐暗。女孩微微眯起眼来,用极具威胁性的目光往那黑暗里瞪了许久,接着才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在斗篷下,她暗地里准备好了爪牙。

 

果不其然,在走出几步远后就有呼呼风声从她身后传来。根据多年应对打劫的经验,铃立刻矮下身去并抬腿往来人的腹部踢,但出乎意料的是,来袭者的头上响起了嘭的一声巨响,袭击者惨叫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她没兴趣去管的那个家伙往旁边一歪,显露出了身后来人的身形。乌云行过后月光再度洒向这里,而铃也看清了此时站在巷子口前的人——

 

手持着未知武器、摆出了攻击姿势的少女,正急促地呼吸着,但显然还没从自己做了什么的震惊里反应过来。

 

铃也同样震惊,在四处飞散的木屑里,她与对面在短时间里第三次照面的歌者面面相觑。

 

少女手里用来攻击抢劫未遂身先卒者的乐器,显然已经断成了半截。

 

“呃……啊。”

 

她们这样呆滞地互相看了许久,最先出声的还是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少女。她抬起头,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可置信看着自己一击即损的武器——或者说乐器——发出了一点也不想面对现实的无意义声音。

 

铃为此小声地倒抽了口气:那显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犹犹豫豫地上前,在双目无神的对方眼前挥了挥手以抓住对方的注意力,然后迟疑地学着之前少女道谢那样弯腰鞠躬,“谢谢。”

 

“啊……嗯,唔,哈哈,不用。”明明是一副还没从打击里恢复过来的神色,但对方却还是努力笑了起来,向她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虽然整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在飘一样。

 

“下次走夜路小心一点吧,可能会有危险……”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遭遇过抢劫未遂数次,然而这是第一次有人见义勇为。铃用深呼吸聚齐起勇气,一边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一边说:“谢谢你……我会负责的!”

 

“啊?”

 

“你的,乐器,我会负责!”

 

“哇谢谢你的心意但是……”

 

“请放心。”她尝试性地拍了拍少女的手,因为这似乎是能够安慰他人的动作,“因为我,损坏,所以……”

 

虽然对人类而言她说的话有点太语无伦次,但少女却理解了她的意思。

 

“谢谢你哦,但其实只要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如果是因为见义勇为而坏掉的话,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说出死得其所四个字时对方的表情显然非常痛苦,但是笑容可比之前真诚多了。

 

但是少女又叹气又挠头的小动作却仍然让铃感到担心。那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再度漫上胸口,也许她该说些什么?这种情况下,人类是怎么互相安慰的?她全都不知道,这该如何是好。

 

尽管对方没有一丝责怪她的意图,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被人类称之为内疚的那种感情。铃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化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生硬憋出了一句:“那,名字?”

 

对于他们这样的种族而言,言语之中包含着魔法,而名讳则具有特殊的意义。交换过名讳之后,她就能为对方做些什么了。

 

“名字?问我吗?”对于这不自然的话题飞速转换,歌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应,在确定了她的意图后反而笑眯眯的回答:“Gumi•Megupoid!叫我Gumi就好。你呢?”

 

铃。她尽全力把自己的魔力全都编织进这个名字里,把这个字含在舌尖上,首次开口把这个字用语言讲出:

 

“铃。”

 

 

 

Gumi是被晨曦的光洒在身上时带来的暖意唤醒的。亲吻在眼睑上的热度太过轻柔舒适,让她徘徊在半梦半醒里好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自己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从旅馆过硬的木板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时依稀记起自己睡前确实拉上了窗帘。

 

细碎的活动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少女一惊,立刻扭头往床边看去。来人手忙脚乱地带翻了椅子,在嘭的一声脆响里拽着闯祸的灰色斗篷僵立在原地,满脸都是紧张兮兮的进退为难。

 

Gumi被吓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救——等等是你?!铃……?”

 

在发现对方的兜帽下是不经意间溜出的几缕金发和同样惊惶的脸后,她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向床上瘫了下去,但仍然是一脸惊魂未定。四海为家的吟游诗人早已习惯了在睡眠时保持警醒,但是漫长车马劳顿后的床上休憩,让她的神经有点松懈得太过了。

 

少女苦笑着用手把鬓发梳到耳后,无奈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方忧心地看了她一眼,磕磕绊绊地说:“找、你,负责。”说完又苦着脸加了一句“对不起”。

 

Gumi眨了眨眼睛,看着女孩讪讪地把椅子扶起来。她叹了口气,把外衣一披就起身下床,倒了杯水给铃并请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魔——”回答的单音在出口的瞬间就哑了下去,女孩抬眼扫了下Gumi还没反应过来的脸,然后迅速地把头埋了下去,小声地说:“问路。”

 

“问路?!”

 

Gumi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倒竖起来了。这个镇子上只有这一家旅馆,但是房客的房号这种属于安全隐私范畴里的情报,并不是能随便透露的东西吧?

 

对方再度忧心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后,吐出了相遇以来最长最流利的句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吟游诗人少女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确实想起了平日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种种。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她睡前关上了的窗户,现在是开着的。

 

“哈哈……那个。”少女在干笑了几声后咬了咬下唇,放弃般地呼了口气,然后在对方有些惊讶的视线里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行囊。

 

她谨慎地取出了其中已经重度折损的吉他,爱惜地轻轻掸去其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在手指轻柔地抚过断裂的弦和缺损木板的同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女孩,“那这个就拜托你了喔?”

 

眼前的女孩板着一张过于年轻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碧蓝一片的眼眸和从鬓边逃逸出的金色发丝,都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像阳光跳跃在海面上一样炫目,耀眼得催促着人去相信。

 

然而不到半个小时后她们就迷失在了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转了个大圈结果再次回到旅馆前。

 

“什么……原来你不知道该去哪里修的吗?”

 

背着被破坏的吉他的Gumi环视周围,在确定这确实是她昨天住宿的旅馆门口后不禁仰天长叹,苦着脸转向一旁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的女孩,“铃酱,可以这样叫吧?不是本地人吗?”

 

斗篷下的女孩默默地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吟游诗人少女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开来。她伸出手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看对方迷茫地从兜帽下抬起碧蓝的眼看向她,“其实没必要道歉啦……我们问路就好了?”

 

真是内向的孩子啊,虽然有点奇怪,但心肠不坏。

 

她在心中下此结语,然后开始在周围搜寻指引路牌和能够问路的人。早晨的大街上行人不多,基本都是起早工作的成年人,要在其中寻找知道在哪能修理乐器的人似乎有点困难。正当她排查着目标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

 

Gumi转过头去,女孩仰起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就映入了眼帘。对方的嘴唇开阖了几下,却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只是把她的袖子拉得更紧了点。

 

“铃酱?”她有些奇怪地发问。

 

“在那边。”

 

被呼唤了名字的女孩松开了手,指了指Gumi的身后接着用带了点不确定的语调说:“可能,那边。”

 

Gumi眨了眨眼睛,然后打了个响指,伴随着清脆的打击声活力满满的话音一起响起在空气里:“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而后往那个方向找去后的几分钟里,铃一直用像看粉红色大象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的手指,让她忍不住开始教她怎么才能发出那种声音,但是对方好像一直学不会,并对大力地摩擦拇指保持着犹犹豫豫。

 

响指教学持续了没多久后Gumi就听见了一阵钢琴声,她拍了拍铃的肩膀示意女孩去听,而对方向着她大力点头。

 

“找到啦!”当她们俩推开镇上乐器行的门时,吟游诗人发出了低声地欢呼,然后不可遏制地在琳琅满目的乐器中左顾右盼眼神乱瞟。还是女孩扯着她的袖子从保养良好的古竖琴边走过,把她带到了停下了弹钢琴的和善中年人前。

 

对于店主像“有什么事吗”这样的发问,铃点了点头后就直接看向吟游诗人少女,似乎是没打算说话。少女把留恋的眼神从挂在墙上的提琴那里收回来,笑着向中年人行了个礼,“您好,请问您这里可以修理吉他吗?”

 

兼任乐器制作师的店主做出了肯定的回答,Gumi高兴地把自己心爱的乐器拿了出来。在仔细地观察了几乎已经完全折断的琴颈后,露出了遗憾神色的中年人小心地将之放在了柜台上。

 

“不是不能修,而是这个折损度……要修的话花费很大,还不如买把新的。”

 

“啊——”少女失望的叹息还没完全出口,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就被放在了柜台上。

 

脱离了受力的袋子软趴趴地摊在了桌面上,从口子里有圆滚滚的珍珠满溢了出来,滴溜溜地四处滚动落下柜台。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啪嗒啪嗒的声音。珠光虽然温润,但在差点亮瞎了在场另外两人的眼。

 

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所觉的女孩问:“这些够吗?”

 

“呃……够了!”

 

店主一脸不可置信地接住了几枚落下的珍珠,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成色,“这个完全够了……”

 

“唔——”在旅行中早已习惯了过于简朴的生活的吟游诗人少女,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呆愣着转向了神色不改的铃:“有钱能使鬼推磨哦?”

 

对于她意味不明的问句,女孩不明所以地复述了一遍:“有钱能使鬼推磨?”

 

“是……呢……真是谢谢你。”Gumi长舒了一口气,向女孩绽开灿烂的笑容,“如果没有你的话,它大概回不来了。”对方吞吞吐吐的,像是还想说些“责任在我”之类的话,而她隔着兜帽揉了揉对方的头,把那些话语都按了回去。

 

最后店主还是把大半袋珍珠退了回来。在约定好取回的时间后,她们就向这位有技术又有原则的中年人告别离开了。乐器行外的路直通中心广场,整体构筑在小镇比较高的地方,往下看就是层叠堆垛的白色民居和碧波荡漾的海。

 

沿着石板铺成的路径向下走去时,有清爽的海风从低处向上扑面而来。Gumi跳上了一旁的矮墙,转了个圈后发现铃正抬头看着她,于是就向女孩伸出了手,把她一起带了上去。少女张开双臂,就在矮墙上保持着平衡向前行进。在确定了不会摔倒之后,她转过身一边看着同伴一边倒着走:“虽然那里的乐器都很棒,但果然还是最喜欢自己原来的那把呢。”

 

看上去不太擅长于此道的铃在矮墙上摇摇晃晃,被Gumi上前扶了一把。被少女牵引着向前走时,她露出了不甚明了的表情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硬要说理由的话,就是它不仅容易上手又音色好听,还陪伴我一起走过了至今为止所有的旅路吧。”发现铃慢慢地学会了平衡的技巧,Gumi就逐渐的松开了手,微笑着停在了原地,“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吟游诗人的命根,那就是乐器了!它还是我在家乡的时候买下的呢,就算有再多的其他,我也唯独钟情这把。”

 

同样停下了脚步的女孩侧过头去,在兜帽下看向了不远处的泱泱海洋,一片迷茫地复述:“家乡……”

 

“对呀!”一提到家乡,吟游诗人少女就兴奋了起来,“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内陆,出产纹理适合做家具的木头和甜甜的橘子……铃酱昨天给我的橘子说不定就算我家乡的特产!啊——你的眼睛亮起来了。”

 

对着立刻回头看她的女孩,Gumi的脸上浮现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她一边伸出手去给对方撇去挡住视线的刘海一边说:“你很喜欢橘子呢——诶!”

 

在脚下一滑后少女重心不稳向后跌去,而女孩叫着“小心!”同时迅速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臂,因此只剩下这一支点的少女尴尬地半坐在了矮墙上。

 

“哇,没事……谢谢,我还好啦。”在对方的帮助下Gumi站了起来,干脆地跳下了矮墙。在拍了拍脏掉的衣摆后毫无所觉地感叹道:“铃酱力气好大啊!”

 

没注意到铃陷入了不知如何回答的状态,少女余光一扫发现了值得关注的街景,于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看向自己所指的方向。

 

“那个,铃酱,你要试试看那边吗?”

 

那是一家半露天的糖水店,放在外面的告示牌上写着“当季金桔柠檬蜂蜜绿茶,劲爆新品,酸甜清凉,滋补养颜”。海风正好吹过,重重阳伞里传来一阵贝壳风铃的声响。

 

“这杯我请你吧,作为在各种地方都被帮助了的答谢。”

 

少女笑着向女孩伸出了手,铃握着她的手小心地一跃而下,暗调的斗篷在阳光下翻滚起层层波浪,遮掩不住神色之中带有的少许期待。两个人奔向了被阳伞包围的柜台,向正打着盹快昏昏欲睡了的小哥要了一杯新品。

 

碎冰机运作的声音很快在阳伞下响起,盖过了仍然在摇曳的贝壳风铃。在Gumi浏览着菜单想选出自己的那杯时,已经把到处都看了一遍以喂饱好奇心的铃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给她看一副店内陈设的商品挂画。

 

对着那幅下面标着“青柠薄荷仙人掌冰饮”的饮料挂画,铃一脸认真地说:“Gumi色……”

 

“呃……”有着一头青翠发丝的少女汗颜。那三种奇妙的原料组合起来之后,在杯中显示出的确实是从底部透出的绿,那颜色看上去清透又冰霜,很有吸引力。

 

虽说很有可能只是广告诈欺,毕竟有那么一味看上去很不妙的仙人掌……

 

结果却忍不住买了下来。

 

坐在最靠外的那柄阳伞下,Gumi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啜饮着金色冰茶的女孩,一边用吸管搅着自己的那份青柠薄荷仙人掌混搭。在一口闷掉半杯饮品后,一直不太表露情绪的铃脸上出现了率真的满足之情。然而她低头看看自己杯里那确实和挂画一样绿得鲜亮又清爽的冰饮,只能感到一丝畏惧。

 

吟游诗人少女深呼吸了一口带有咸意的海风,鼓起勇气低头凑上了吸管。

 

“唔……”

 

她把嘴里那一口咽下肚,吐了吐觉得微刺的舌头,然后向对面好奇地看了过来的女孩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清清爽爽的味道,其实蛮不错的。

 

来自海洋的上升气流仍然在吹拂,欢快地掠过了女孩的袍角和她的发丝,向着镇子的最高处涌去。而她和对方一起在荫凉下,一边喝着冰茶一边断断续续的聊天,说着漫长的旅路和车队经过的上一个小镇,家乡的模样和喜欢的歌谣。

 

意外的、久违的,轻松又愉快。

 

 

 

自阳光尚能穿透的浅海层下往上看,头上的光影变幻和微弱人声如同另一个世界,铃将海面上渔船向下投射的虚影一一绕过,确定了并未被任何其他种族发现后,隐蔽地游进了海滨的秘密洞穴,最后在礁石的包围中浮出水面。

 

即使已经尝试过多次,脱离海水包围的感觉仍然是那么的奇妙。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她一边剥着珍藏的橘子一边等待双腿晾干。最爱的水果味道在嘴里化开的同时,她隐约听见了有人在暗暗呼唤她的名,于是她穿上简单的衣物并翻身披上斗篷,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凉鞋,趁着潮水退去的时候步行离开了洞穴。

 

多年下来她慢慢习惯了行走,但对这种移动方式,她始终喜欢不起来。游弋才是最自然的行动方式,然而海洋太过荒芜,没有人类的世界多姿多彩,因此她总是无法戒断行走的诱惑。

 

追随着魔法的指引,她在海崖上的观光台里发现了绿发少女的背影,是了,只有这个人类获得了她的允许、得以呼唤她的名。铃上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平静却又愉快地看着对方惊讶的回头。

 

“铃?!”

 

吟游诗人少女惊喜地叫出她的名字,而她点头,尽力地让嘴角弯起来。

 

“太巧了,我刚刚还在想这风景要是能和你一起看就好了。”在阳光下少女的笑容十分璀璨,让她再度回忆起升温的浅海,那双绿眼睛既像翡翠石般纯粹,又像古代植物的生机复苏,“海,真是漂亮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海呢!”

 

“下去,看吗?”

 

她如此提议,而Gumi欣然应允。

 

即使她说的话总是这么不清不楚,对方也能好好的接收到她的意思,对此她既觉得奇妙,又觉得欣喜。

 

“可是我不知道从哪里下去……镇子里的人只告诉了我观光台在这里,海滩的位置你知道吗?”

 

女孩点头,并主动牵起了Gumi的手,带着她一起向海崖下行去。

 

之前铃就发觉对方的手温度适宜,一直想要再次触碰。在再度感受到那个温度时,有一股奇妙的满足感混合着忐忑从心底升起。很快她们步行到了海边洞穴附近,她隐晦地看了一眼那边,正考虑着是不是该介绍给对方的时候,少女差点在礁石上滑了一跤。

 

她赶忙把对方稳住拉起来,然后就听见少女咯咯的笑,于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和这个人在一起时,翘起嘴角总是那么的真心实意。

 

周围礁石林立,铃指引着Gumi在礁石间小心跳跃,直到走到了碎石滩上才放下心来,稍微松开了握紧对方的手,而少女高兴地踮起了脚眺望远处的渔船。在对方沉迷于海的气味和波浪翻滚的模样时,她悄悄地把随着海水漂流至此的橘子皮踢开,果然不应该乱扔,会引起各种怀疑的。

 

在饶了几分钟后她们终于到达了Gumi想看的沙滩。这里的沙又白又细,因为并非观光沙滩,所以几乎没有游人。于是少女脱下了凉鞋,拎在手里赤着脚走,不时感叹于被太阳晒热了的细沙石的奇妙触感,还特意踏进海水里迎着浪头溅起水花,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

 

铃抬起手用斗篷挡住几滴溅来的海水,放下斗篷后出声提醒:

 

“小心……有碎石,和贝壳。”

 

不知道鞋子这种东西的存在时她试过,超痛的。人类的肢体真是太脆弱了。

 

“啊,”少女提起裙摆看向了自己足下,“你一说我就踩到了……”

 

她用脚尖把被海水润湿的细沙土拨开,然后矮下身捡起了硌到了她的那块化石,“哇这个,是珊瑚礁吗?”

 

少女兴奋地把化石展示给凑过去问有没有事的她看。那是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灰扑扑的,在海水的冲刷和泥沙的掩盖中失去了光彩。纹路斑驳细致、孔洞众多,是一朵一朵死去的珊瑚虫尸体累积在一起,开出了凹陷的花。

 

铃戳了几下,发现和自己所想的那种没什么区别,不由得小声嘀咕:“原来叫珊瑚礁……”

 

她认真的把这个词收进了人类语词典。而少女则把小块的礁石收进了口袋,留意到她的注视后,她笑着向女孩解释:“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我想带回去收藏。”

 

铃若有所思。在接下来的海滩漫步时捡了好些不同的贝壳,纯白的、透红的,螺形的、扁平的,都有。她把这些都捧到了少女眼前,小心地倒进了对方平摊的两手里,换来了惊喜的笑容和“会好好珍藏的”的回答。那笑容真的非常耀眼,于是她决定下次找些更漂亮的过来。

 

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片晴朗,时不时经过的只有振翅的海鸟。被晒得拉有点脸颊发红的铃把兜帽往下拉了一点,注意到了她的举动的Gumi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然后邀请铃一起去吃饭,顺便取回修好的吉他。

 

据吟游诗人少女所言,昨晚在小镇高处的餐厅里吃到了很棒的烤牡蛎。好奇于人类会将这些同样的食材烹饪成何种味道,女孩乖乖跟着Gumi一起爬坡穿过了大半个小镇。

 

Gumi已经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把整个镇的路都搞熟了,这一点让铃很是感到惊奇和羡慕。被带领着穿行在白色民居间时,她不由得感叹人类惊人的创造力和认知能动力。听Gumi说这附近是富人区,因此特别闲静幽雅,有些路连惯走隐蔽小道的她都不知道。

 

这些建筑大都带有花园,铃忍不住就几朵开在树篱外的番红花多看了几眼,也不免留意多了一下缠绕在铁艺栏杆上的香豌豆。突然听见Gumi在不远处叫了她的名字,于是她向少女的所在之处小跑过去,并按照对方的指示抬起头来,接着就看见了矮墙之中硕果累累的橘子树。

 

铃立刻被吸引了目光,视线胶着在悬挂于繁茂枝叶中的青中透金果实上,非常勉强地才能移回到Gumi的方向,而视野中的绿发少女,露出了恶作剧的孩子般的笑容。

 

围墙和橘子树并非高不可攀。

 

然而两分半钟后她们从别人的私家花园里狂奔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只狂吠的恶犬。

 

飞快地奔跑在向下倾斜的石板路上还是第一次,铃感觉到心脏都兴奋得都砰砰直跳。她被少女扯着手向前疾驰,从没试过用双腿这么快速的交替前进。向上的风鼓满了她的斗篷,她感觉就像随时都能起飞一样。

 

女孩不禁看向前方同样飞奔着的少女,在上下颠簸中只能看见对方飞舞的发丝和因充血而白里透红的耳根,但侧耳细听就能听见对方与自己频率相同的疾喘。

 

她忍不住在风中咧开嘴,和对方拉拉扯扯着拐过了好几个街角,惊起了一群正在啄食饲料的飞鸽子。鸽子扑扇翅膀飞向天空的声音夹在恶犬的吠叫里,伴随着鞋子敲击石板的哒哒作响和慢不下来的心音。在向下跳上民居房顶时,铃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他们身后的恶犬仍然在穷追不舍,直到把她们赶到码头边后还没停下,不得已两人只好跳上了一艘观光游船,趁狗还在码头上横冲直撞时Gumi赶紧踢了一脚绳桩,让游船远离了岸边。

 

双腿酸软、气喘吁吁,铃矮下身拍着胸膛大口地喘着气,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跑不了这么快了。她抬起头,正好与同样喘坏了的少女面面相觑,对视半秒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笑声震荡着胸膛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风箱,奇妙又放松。和少女紧握在一起的手汗津津的,逐渐的滑下松开,不免让她有点失落,所以赶紧又握了上去。而少女对此还以温柔的一笑。

 

在短暂的休息后,Gumi主动去研究了船桨的用法,并告诉她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赶鸭子上架”。在两个人一同的努力下,终于勉强把船划到了附近的水边搭台。在先后跳上平地前,她和Gumi商量了一下,最后在游船的坐垫下塞了一颗珍珠在当使用费,她原本还以为要留一袋呢。

 

这一代的海鲜大排档是铃从没到过的地方,据Gumi保证绝对不比山顶的烤牡蛎差。她好奇地四处看了看那些大半餐桌都摆在户外的餐厅,还没收集完地形信息就被少女推着肩膀带进了其中一家。

 

然后她第一次吃到了人类的熟食。至于感受……用完餐后,她在Gumi多次“会再来的啦”的保证和催促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接着她们斜跨了大半个山腰去取回少女的吉他。乐器行店主的修理技术和制作技术一样好,在交还之前进行了进行了抛光和护理。Gumi显而易见的非常高兴,甚至直接上指甲去试弦。

 

弦音一声声响起,少女完全沉浸其中,看着这样的她,铃的心中也隐隐的感到高兴。在店主的建议下她把一套拨片递给了对方,吟游诗人少女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非常真诚的笑容:“谢谢你,铃,让它回到了我身边。”

 

莫名其妙的,铃感到了羞怯。她想说些责任在己或是恭喜的话,但舌头还是像打结了一样活动不了,只能呆傻地立在原地。见此少女停下了拨弦,抬起手揉了揉脑袋,结果她更加的……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说起来,铃酱,”Gumi收回手去拿起拨片,轻轻抛起后又一把抓进了掌心。即使是在金属片反光的映照下,与她对视的那双翠绿的眼眸也绽放着更强烈的光芒,“要来看我演出吗?”

 

这也太狡猾了。

 

明明到了应该悄悄消失去补水的时候,结果却被牵着走了,而且居然还是在自己最讨厌的美人鱼喷泉下,但是拒绝不了,不如说根本没打算拒绝。铃一边挠着快要显现干掉的鳞片的手肘一边这么想。

 

由于实在太过羞耻,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靠近水池。这时她才发现池子里堆积着很多闪闪发光的圆片,或新或旧的金属光泽在水波的荡漾下,反射着、折射着银色的光,吸引着她靠近去看。坐在旁边正调着弦的少女留意到了她的专注观察,笑着告诉她:“那是人们的愿望喔。”

 

对于转过头来还以迷茫视线的铃,Gumi解释道:“铃酱不知道吗?把硬币扔进水池是许愿方式的一种,虽然其中有特别的池子叫做许愿池,但凡是池子大半都难以避免被人们扔进寄托愿望的硬币的命运。”

 

吟游诗人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其实我也没忍住,来的第一天就扔过了。铃酱也要来试试看吗?”

 

银币被交到手里时铃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抱着好奇把这种人类通用货币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遍。她知道人类使用这种东西来进行交易,但挖深海蚌珠来交换人类商品的过程基本杜绝了入手钱币的可能,所以这也是铃第一次接触银币。

 

“说不定铃酱的愿望会被美人鱼大人实现喔。”说完这句后吟游诗人少女再次低头研究弦位,而她再次愣神。

 

什么嘛,随便的把愿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铃在兜帽下鼓起了脸颊,攥紧了手中的银币,决定将之好好保存起来。然后她上前一步半跪在了水池边,矮下身去往脸上扑水。淡水润泽了她的脸和嘴唇,连带着皮肤上的焦灼感都消退了一些。

 

正当她抬起头甩着满脸的水的时候,她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其实我还想问,铃酱愿意和我一起唱一首吗?”

 

惊愕的铃从湿漉漉的金色刘海下看向少女认真的脸,那张她总是忍不住盯着看的脸上是真挚又郑重的神色。

 

“我觉得铃酱的声音很好听。”

 

少女这样说,而她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歌声,抛弃了。”

 

她不想说谎。

 

更何况,那种只为了捕猎而存在的歌喉没有意义。虽然此时Gumi提出合唱时,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因为她的回答,对方脸上浮现出了理解不了的神色,让铃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很快的少女就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我尊重你的想法。”

 

她舒了口气,感到了安心。

 

真是奇妙,你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人。

 

这么想着的女孩不禁露出了微笑,看着Gumi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没有了骨头一样挂在吉他上,“现在下午人好少喔开张不了……好无聊……”

 

少女这么抱怨着,在她听来却很像在撒娇,“结果还要铃酱在这里陪我干坐着,对不起诶。”

 

铃赶紧摇了摇头,结果又被揉了脑袋。那双手真的非常温柔,所以她忍不住拿出勇气问:“可以就给,我一个,唱歌吗?”

 

吟游诗人少女楞了一下,然后绽开了她熟悉的灿烂笑容,让铃也忍不住雀跃起来,“没问题!想听什么?”

 

“都好,都好听!”

 

“那我给你弹弹我新作的曲子吧,现在还在慢慢修正,不许笑我哟……”

 

 

 

铃非常的不可思议,她的存在犹如魔法。每当Gumi想到这个一直穿着宽大斗篷掩盖相貌和身形的女孩时,神出鬼没的她就会突然出现在身边。毕竟已经旅行了一两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吟游诗人少女知道,有些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明问比较好。可是那是铃酱……她止不住地想知道关于这个女孩的更多信息。

 

在和铃一起吃遍了大半个镇子后,Gumi在两人一致同意有最棒的麻辣小龙虾的餐厅的饭桌上严肃地问:“铃酱会魔法吗?”

 

坐在她对面的女孩剥龙虾的动作明显一顿,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她,嘴里还叼着根龙虾尾。

 

“开玩笑而已?不要那么紧张。”

 

少女条件反射的伸出手去想摸摸对方的头,但是抬起手来才发现手上还有油,于是只好收回来继续剥龙虾。

 

她没有发现女孩脸上表露无疑的挣扎和欲言又止,最后她们还是两个人相对低头吃龙虾。

 

Gumi在这个海滨小镇上已经停留十几天了,白天和铃一起逛逛逛吃吃吃,晚上在中心广场演奏唱歌赚取生活费。此间陪伴着她的女孩不只是一个好吃友还是一个好观众,每次她弹完一曲都尽职尽责地热烈鼓掌,在接受了提供对方提供的很多帮助后,她在来到这个城镇前就在写的曲子也快要完工了。

 

当她和铃一起并行在大街上时,发现街上的人流量明显增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车队到达了这里,港口码头也快停满了外地的货船,镇上的商业明显迎来了一场旺季,要是她这个时候抵达肯定不会再有旅馆住。本以为各方面都很不食人间烟火的铃不会知道发生这些的原因,但是随口一问后对方居然给出了回答:

 

“是祭典。”

 

“祭典?”她惊讶地问,比起祭典本身更惊讶于铃酱居然知道这个,因为女孩从来没有说起过她是哪里的人。随后对方断断续续地解释了一下,虽然还是有点结结巴巴但是说话已经比一开始通顺许多了。

 

夏季白昼最长的那个月份里的月圆之夜是这个小镇的传统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祭典以庆祝生长之力最旺盛的一天。长期远洋渔猎的大船队和在内陆漂泊的本地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带回新鲜的大获和各种奇珍,因此许多商人也会在此时来到这里进行买卖。

 

在夜空下人们会架起整夜不灭的篝火,在路灯间连缀起大片大片的灯饰,于灯火通明中举办买卖的集市。时刻一到,篝火旁的人们都会欢歌起舞,在祭典结束前,海边还会有人放起盛大的烟花。

 

“听起来真棒啊……那天晚上,铃酱可以和我一起吗?”

 

“一起吗……”

 

对方点了点头。听出了女孩声音中的憧憬之意,Gumi微笑了起来,然后她的嘴角渐渐落了下去,“那个,铃酱。”

 

“嗯?”

 

“车队老板说再过几天就出发去东边邻国,我可能会跟他们一起走。”

 

对方惊讶地转头看她,脸上分分明明写着难以置信,几秒后又沮丧地慢慢把头低了下去了。为此少女伸出手去想揉揉她的头作为安慰,但是女孩迎着手抬起了头,伸出手把她的双手握住滑到颊边,神色之中是再明显的不舍。

 

“毕竟我是吟游诗人嘛,不可能总是待在一个地方……”

 

Gumi柔声说,尽可能地想让语气变得轻松,可是失败了。“难得交到了铃酱这么好的朋友,可是却不得不要分离,这样的体验我也是第一次……就算我走了,我也会写信给你的”

 

她信誓旦旦地这么对铃说,但是对方脸上的伤心之色却难以消减。这样的话语确实没有用,少女也知道这一点,只好收回手来挠了挠自己的脸,对这十几天来一直同行的人露出歉意的笑。

 

祭典之夜很快就来临了。就如铃描述的那样,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虽然在各地旅行的她见到如此盛景已不是第一次,但是Gumi仍然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

 

她们约在了中心广场见面,结果却因为行人太多,Gumi花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了移动到了广场边上。等到她找到铃标志性的大斗篷时,对方正在连绵成片的花灯下迷茫地四处观望。

 

Gumi不由分说地上前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然后在女孩受惊而转过头来时递上了棉花糖。她喜欢看到女孩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对方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从如云如絮的粉红色糖云后像只幼猫一样探出头来,她笑着说:“终于找到你啦,来尝尝看这个!草莓口味的。”

 

女孩犹犹豫豫地将之接过,接着又陷入了时常会出现的好奇心发作状态中,在手中把一大团棉花糖翻来覆去地看。Gumi早已习惯,自己也开始吃起被人流堵在途中时买下的苹果糖。

 

铃研究完了那一团之后,就伸出手去握住了Gumi的手,Gumi转头回以一笑,又因为对方屡屡咬空后的不明表情而忍俊不禁。棉花糖看上去好像很大一团,实际上一到嘴里就会马上化掉,但是这样的铃酱很可爱所以她并不打算说出来。

 

两个人在人潮之中牵着手慢慢地逛,即使移动速度非常残念,但是因为能够在一起,她们两人都并无怨言。

 

“啊……”她听见身边的女孩低低地发出了声音,于是贴到对方脸颊边去看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来是个捞金鱼的摊子。淡水鱼在海边小镇不常见,一个大水槽压在铺开了的塑料布上,好些人都围在旁边。看到有人驻足,摊位的老板开始向她们那边吆喝:“捞金鱼!一银币两次,捞到就能带走!”

 

看到不擅长面对人的铃一瞬间的退缩,Gumi噗嗤一笑,挽起对方的手臂一起向那边走去,大大方方地递给老板几枚银币换来好几个纸糊的网,分给铃几个后就拉着她一起高高兴兴地蹲了下来,“呐,铃酱想要哪一条?”

 

对方迟疑了一下,居然摇了摇头,把网都塞回了她手里。

 

“诶……是不想要吗?”

 

“养不了。”她闷闷地说。

 

Gumi愣了一下,然后粲然一笑,还是把鱼网递了回去,“那我们捞完就还给老板吧?”

 

铃被她的笑容闪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蹲了下来一起捞,慢慢的也兴奋了起来。

 

然而还鱼的前提并没有成立,她们一条都没有捞到,只好怏怏地把网还了回去。作为纪念,Gumi给铃买了只摊子上的龟,因为女孩和小海龟大眼瞪小眼的景象实在是很有趣。

 

祭典上有很多小吃,她们一样接一样的吃得很饱,从中心广场的这边一直吃到了另一边。在镇民们的狂欢歌舞暂歇后,广场的中心搭起了一个高台,然后开始了商人们集中举办的拍卖会。

 

这是铃第一次如此之近地参与这样的活动,因此全程都看得目不转睛。高台上的拍卖主持人非常会说话,炒热气氛、介绍商品都是一把好手。这时她才了解原来交易也可以是这样的形势,叫价的顾客们、激烈的价格争夺、买定的三锤,全都热热闹闹的,这就是繁华的人间啊。

 

随着夜幕越来越浓重,商品一样一样的全都卖了出去。实际上她也差不多看厌了,拉了拉Gumi的袖子想要跟她说快点去海边守个位置好看烟花,可这时压轴的商品也已经拍出,最后的一件上台了。

 

“我们今天的最后一样商品,是传说中美人鱼喉咙里的发声珠,”主持人在台上这么高声介绍道,让引导小姐打开了由天鹅绒底衬的盒子,将那枚闪闪发光的珠子高高举起。目睹其形状的瞬间,她瞬间战栗了起来,“因为这枚圆石,人鱼才能歌唱出最美的歌声。我们的船员在流落孤岛时偶然得到,今天特在此公开。传说中世间最美的歌声,将落于谁手中呢?”

 

Gumi留意到了她的异样,在迭出不穷的叫价声中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但是她回答不了,被对方扳过肩膀去后只能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脸,手足无力想要发抖。

 

她扔掉它时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类能够捡到它,那种诱捕人类的饵食,居然落到了人类手上,这有点太讽刺了。但铃担心的是,连它都能被人类得到,她现在如此地贴近人类,真的安全吗?她不敢细想……但是Gumi身边是安全的,一定是。

 

她颤抖着抓住了少女的衣襟,发觉她不对劲的少女非常温柔地把她圈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向她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而她的情绪也因此逐渐平复。

 

少女一直是这样,总是这样,能够让铃感受到人类的温柔之处、美好之处。

 

仔细想想,和Gumi在一起时真的发生了很多第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都不会是唯一一次。

 

和少女相拥着的铃,暗自从斗篷的内袋里掏出被赠予的那枚银币,在对方的背后学着那天她抛拨片的姿势,把银币顶在了食指圈成的槽上,然后弹出了大拇指。

 

银币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抛物线,在嘈杂的人声中悄悄落进了水池之中,混入了堆积成山的愿望里,没有引起一丝涟漪。

 

在激烈的竞价追逐中,那枚珠子最终落在了一支船队的所有者手里,铃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安心地拉着Gumi的手和对方一起看着大腹便便的船长上台把“人鱼的歌声”带走。它从来都不是她需要的东西,因此目睹其被他人所拥有对她而言毫无影响,但是Gumi脸上仍然有着担心的神色,于是她反过来拍了拍对方的背作为“我没事了”的信号。

 

拍卖最后的几分钟热闹结束后,第一朵烟花升上了天空,在她们牵着手时绽开了绚丽的花朵,散落的火星落了下来,如发光的星屑般耀眼。

 

“好漂亮……”

 

她听见Gumi低声赞叹,于是她也小声地应答:“对啊。”

 

这时少女转过了头来,对她莞尔一笑,扯了扯她的手。

 

女孩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于是回以一个咧嘴,将掌心里另一个人的手牢牢握紧。

 

然后她们慢慢的奔跑了起来,穿过了驻足看烟花的祭典人群、琳琅满目的摊位,从连成一张巨大的光之网的花灯下跑过,途径一簇簇向天空开放的篝火。夜空中一直有美丽的烟火伴随着巨响绽放,飞快的盛放又飞快的凋零,坠落的残骸比星星更加明亮。她们都看得入迷,一边交谈着一边奔跑,只有手还在紧紧牵着。

 

海边的人也不少,最后铃把带到了那片少人经过的礁石海滩,气喘吁吁的两个人互相帮助着跳上了礁石,坐在上面看完了夏日祭典的烟火表演。

 

“真是个快乐的夜晚呢。”

 

看着铃把早已在颠簸中缩进了壳里的小海龟扑通一下扔进了海里,Gumi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比了比几枚星子间的距离,然后告诉铃这个是什么星座另一个又是什么。

 

“好开心。”

 

铃也这么说着,把头和肩膀都和Gumi靠在一起,相依偎着一同听海浪卷起又返回。

 

“可是在闹了一通之后总会觉得有点空虚……”少女迷迷糊糊地说,声音渐渐软了下去,强撑着,抬起手揉了揉打架的眼皮,“铃酱,稍微让我休息一下行吗?刚刚喝的葡萄汁里面大概有酒我现在有点晕……”

 

“嗯。”女孩用鼻音轻轻回答,敞开斗篷把少女包了进去,然后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伴着有些奇怪的调子,Gumi逐渐陷入了沉眠。她很不擅长应付酒精,一直是能不喝就不喝主义,没想到祭典上的果汁也发酵过。但是这次有铃酱在身边,她并不担心,只要在这个女孩身边她就能安下心来。

 

睡梦之中她曾感觉有谁轻轻地推过她的肩膀,但是甜美的梦引诱着她不要睁开眼睛。直到凉凉的海水淹没了她的脚踝,少女才在打了个冷颤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时天空已经快全部亮起来了,涨潮已经开始。铃肯定在夜深时想叫她醒来过,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吟游诗人少女动了动腿,发现她的铃酱正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睡着,金色的发丝垂落在稚嫩柔软的脸颊边,衬得睡颜更加毫无防备,而自己的肩膀上披着对方的斗篷。

 

Gumi赶紧伸出手去拍了拍女孩的脸,要是对方在海水里泡了大半夜那可怎么办。但是当她往女孩在水下的半个身子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并不是一双腿。

 

在拍打着礁石的层叠海浪下,少女看到的是一条金色的鱼尾,肌肉的流线有力而优美,每一枚鳞片都嵌列整齐、熠熠生辉,随着海水的荡漾而漂浮游移。长有和她友人相同面貌的人鱼正以她为支点、为船锚,停驻于这块礁石边。

 

这时趴伏在她腿上的女孩逐渐转醒,碧蓝色的眼眸在眼睑微微打开的下一秒立刻瞪大。

 

金色的鱼尾紧张地在水下一划,女孩立刻撑起身体,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用震惊与恐慌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

 

“等等,铃酱,不要慌……”

 

Gumi赶紧伸出手去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对方的头,但是人鱼迅速的侧过头躲开,惊恐的视线仍然焦灼着与她的相汇。

 

吟游诗人少女的手顿在原处,一股难受与失落涌了上来,她的目光向下,扫过了对方喉咙处的十字伤痕,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个可能。

 

沉默着僵持了几秒钟后,人鱼用手爪向礁石上砸去,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压抑着的声音:

 

“反正都,不会再见面了的话……”

 

鎏金般的鱼尾一甩,铃转头一猛子扎进了海水之中,溅起了一簇水花。Gumi踉跄着从礁石上站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抓取那最后的水光虚影。

 

“铃酱!”

 

她大声地呼唤对方的名字,可是这一次并不会有回应,沉甸甸的难过和不可置信坠在她的胸膛里。

 

“铃!!”

 

黎明的礁石上,这场奇妙的相遇的另一参与者离开了,徒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逐渐上涌的潮水里,缓缓地把独剩的斗篷抱紧。

 

 

 

人鱼往大海的深处游去,拼命地往着更深、更深、最好一缕光都没有的深处游去。

 

压在皮肤和鳞片上的海水重力越来越强,但她却越来越安心,眼眶里都为此产生了涩涩的感觉。她不顾一切地继续向下,冲散了一片鱼群,但是不用回头都知道它们很快就会重新举起来再度成群结队地向前进。

 

成群结伴真好啊,有相同的形态真好啊。只要在一起,就永远不会被抛下。

 

但是那个人,并不是会与同族成群结伴的人,即使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她们照样还会迎来分别。那个人独自踏上旅途,懂得那么多知识又能演奏出那么棒的音乐,看上去每一刻都神采奕奕,积极又乐观,心灵坚韧又自由。这样的少女,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的,是不会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的。

 

好像有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了,迅速的融入了海水里,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发现。

 

但是身份暴露之后,连友人的关系都无法维持了吧,就连说好的信也收不到了。她又要再次孤独一人了。

 

在没有任何光的寒冷深海里,她把自己的一切都隐藏起来默默哭泣。

 

没有光就无法判别日月的变幻。在过了不知道多久后,深海中的人鱼感知到自己的魔法从头上飘了过去。铃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向黑沉沉的海上,然后甩动鱼尾迎着水压向上游去。

 

 

 

Gumi花了一天去打听那位船长的个人信息,接着又花了半天和铃漏下的几颗珍珠去搞到船票,花了到登船那天为止的时日去完善自己的新作,然后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带着心爱的吉他登上了这位喜爱音乐的船长的船。

 

当这艘豪华客船第一夜的宴会到来时,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舞厅中央,弯下腰向船长行礼,表示要向他献上自己的乐曲。

 

在她歌唱时,她回想起了和那孩子一起奔跑在石板路上时快要飞起来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能够就这么自由地一直奔向世界尽头一样。那孩子兜帽下像阳光一样的金色短发和令人联想到海洋的碧蓝眼眸,都像魔法一样新奇又美妙。

 

原来那真的是魔法中的生灵,突发迸裂开的相遇是被赐予的宝物,总要被收回去的。

 

世界真是壮丽神奇,居然存在着这样的你。虽然短暂的快乐时日已经结束,但是这段被你占领了的回忆我会带着上路。

 

一曲完毕,整个大厅陷入了静寂,然后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绿发的吟游诗人少女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微笑着但是眼睛酸涩。她抱着吉他来到船长面前,这个被感动了的中年男人说这是他听过最好的独奏和演唱了,问她愿不愿意驻留在他的船上当长期歌手。

 

她摇了摇头,请求道:“拜托您,我需要人鱼的歌声,请给我那个。”

 

这时船身突然传来巨大的震荡。

 

 

 

当铃浮上海面时,不远处有一艘中型的船只正斜撞进那艘巨大的客轮中段,许多海盗正就着绳索往那艘大船上跳。喊杀声、尖叫声全都传入了耳中,甚至还有人体落水的身影,她赶忙扎进海里,游到对她来说都是庞然大物的船只底下,心急如焚地寻找着能够毁坏那艘海盗船的突破点。

 

她用尖锐有力的大拇指毁坏了船底的好几处木板,在上面搞出了几个能够连成片的大洞,但是船舱进水的速度赶不上客船沉没的速度,更别提海盗们在客船上烧杀抢掠的速度。

 

再度浮上海面时客船上的战火仍然在继续,有好几条救生艇被放了下来,得生者们拼命地划着船远离,完全没有留意她的余裕。但是其中并没有她用魔法锁定的那位少女,铃心焦得都想变化出双腿直接上船去找人了。

 

突然的,客船的甲板上跳出了一个紧紧抱着盒子的身形。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因为跳船游走逃生的人并不少,然后她听见了呼唤她的心音。

 

 

 

海水中的少女正在缓缓下沉。

 

 

 

不会游泳真的会要命。对不起,我要死在你碧蓝家乡的怀抱里了铃酱。

 

Gumi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的念头大概近似于这样,还有我的妈诶溺水好难受、呼吸不了了耳朵进水了救命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总之坠入水中后彻底死透前时间就像减速变慢了一样,足够她去胡思乱想很多东西。

 

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仍然扎根于她的脑海里。那张惊慌失措时也一样可爱的脸,就好像变为了真实一样出现在眼前。

 

Gumi呛出了最后一口水,模糊的意识和视野同时清晰了起来,然后她发现那张快哭花了的脸是真的,就在她眼前。

 

“笨蛋……笨蛋!”

 

铃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与之一同落下的是人鱼的眼泪,与对方发丝尖上坠落海水并无不同的砸在了她的脸上。感到了惊奇的吟游诗人少女的第一反应是:

 

“原来并不能变成珍珠的喔……”

 

“Gumi笨蛋啊!!”

 

对方这么大叫着,然后哭得更厉害了,“我快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少女实在无法忍住嘴角的上翘,于是就没有再忍。她伸出无力的手去轻轻触碰对方柔软的脸颊,然后被一把抓住并牢牢地握紧,“因为……想要替铃酱夺回你的歌声……本来想堂堂正正的从船长手里拿回来,结果差点又被海盗们抢走了……”

 

少女不太自在地在铃化为了双腿的膝上动了一下,然后不远处好好躺在沙滩上的胡桃木盒子映入了视野。

 

女孩停止哭泣,呆愣着眨了眨眼睛眨掉了泪花,接着伸出手去把Gumi即使落水都没有撒手的盒子拿了过来。伸出指爪一划,金属的锁头就成了废物跌落在地,盒中那枚数年前被她自己用利爪划开了喉咙取出的无用之物,正安静的躺在浸透了海水的天鹅绒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个是铃酱的东西吧?”Gumi虚弱地说,因为刚呛过水的咽喉特别不好受所以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从你喉咙里取出来的东西。”

 

她指了指对方此时没有遮掩十字伤口的咽喉,平时一直都被斗篷和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地方。

 

“现在铃酱可以唱歌啦……”

 

少女轻笑着,然后痛苦地咳了几声。而人鱼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感受到了凹凸不平的皮肤和潜藏其下正在加快的脉搏。

 

她曾经觉得捕猎没有意义,引诱没有意义,连继续存在都毫无意义。因此连自己的喉咙都可以割开,捕猎的工具就那样抛弃,在之前觉得相当无聊、现在想来却是奇迹的存活过来之后,选择像人类一般振动喉咙来发声,融入人类的社会,想要寻找人才能拥有的东西、有趣的东西、可以支撑自己继续存在的东西。

 

“就是你。”

 

铃低声说,而她膝上的少女没有听清,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她没有理会,缓缓地倾下身,在少女的额头上印下了祝福之吻。

 

 

 

“谢谢你。”

 

 

 

曾经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现在希望能捡起来,和你一起歌唱。

 

两三天后,在小镇的驿站里,靠在墙边等待的铃看了看手腕上被半强制带上的防水表,抬头在人群中寻找Gumi的身影。提着吉他箱的少女正背对着她,在跟原来的车队主人鞠躬道谢,对话完毕后转过头来时,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少女莞尔一笑,和初见时一样耀眼,在道完别后马上向她所在的位置小跑了过来。

 

铃不太自在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人类衣装。新买的衬衫好像浆得太硬,在她强烈要求后裙子才被换成了西裤,这崭新的一切都令她有些不适应,但是她很愿意去学习。

 

“铃酱,”吟游诗人少女在她眼前站停,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向马车行走去,“现在就出发吗?”

 

“嗯。”她点了点头,然后差点被衣领和扣到最上一枚的扣子硌到喉咙。她抬起手不太在意地揉了揉,并没有注意身边的少女打开了行李箱从中拿出了件暗色的衣物。

 

“呐,铃酱。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旅行吗?”

 

对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也被带得停了下来。呆愣地她侧过头去,接着就对上了那双专注的绿眼睛。

 

铃深深的往Gumi的眼中看去,分辨出了到了期待、郑重,和小心翼翼的忐忑与慌张。

 

然后其形为人的人鱼女孩微笑了起来。

 

能够遇见你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我想和你一起旅行。”她说,然后停了一下,加了一句:“很抱歉只能沿着海岸线了。”

 

“那不是问题。哦对了,只要是上市季节,你的橘子我一定管够。”Gumi摆了摆手,挥散有些令人心焦的空气,“那么,铃酱……”

 

空气中响起了衣服展开的声音,原本属于她的那件斗篷轻飘飘地盖在了她的身上。铃惊讶地抬起头,面对上了让她恍若置身大好阳光下的浅海的笑脸,“我的旅伴美人鱼小姐,今后请多多指教。”

 

她裹紧了陪伴了自己数年的这件保护罩,暗自握紧了穿孔后吊在脖颈上的歌声之珠。然后,向着这位她所遇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人类,绽开了自己最灿烂的笑容:“请多指教!”

 

铃紧紧地抓着Gumi的手,而Gumi也坚定地回握着她,然后并肩的两人同时迈开脚步,迎着将她的兜帽掀开的海风和明亮了起来的视野,向着开阔的前方走去。前方有飘散的沙尘、灼热的阳光和带来颠簸的马蹄,从未到过的国度、更多的人间风景和伴行一路的吟游诗人的歌谣。如果她能够慢慢地学会用人类的方式发出婉转声音的方法的话,那她会坐在弹吉他的少女身边与之一起歌唱。

 

即使这样的未来全都还尚不明确,但如果能够一直不放开这只手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壮丽神奇,一定都能和她一起共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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